如果一生只看一部話劇,那么選擇《茶館》和《如夢之夢》的或許會各占半壁,而選擇后者的多半是愿在夢中沉淪。雖然《如夢之夢》從不缺明星與戲劇的互相加持,但進入第九個年頭,頂流明星還是成為賴聲川所構建的龐大精神體系中的X因素。“我想我記得,我想我忘了。”5號病人的一句喃喃自語,寂靜澄明猶如入定。
看故事的人進進出出,演故事的又何嘗不是如此……結束了九城巡演最嚴峻的考驗——第一站武漢,央華戲劇首席制作人、《如夢》的監(jiān)制和出品人王可然回應了諸多輿情關切。如同很多人一刷《如夢》大都會因內容反復套疊而只有跟著劇情疲于奔命的份兒,初談《如夢》的央華戲劇與賴聲川也并非一拍即合……
在書本化的時代,初讀《如夢》甚至連紙質劇本都沒有
如果說九年前《如夢之夢》倔強地橫空出世,完全是基于王可然不曾因時間、實力與資源而改變的戲劇理念,那么如今能夠在后疫情復蘇期呈現史詩鴻篇,則來源于央華強大制作團隊的底氣。
“我做戲的初衷從來沒有變過,就是尋找在當下讓越來越多的國人進入劇場的行動理念。12年前,因為正在做《寶島一村》,剛好有機會和賴老師聊天,那一次我跟賴老師說,‘《寶島》是我認為賴老師頂尖的戲,也是您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戲。’賴老師笑了笑說,‘不一定,我還有個戲叫《如夢之夢》。’”
“要知道那可是十多年前,正是紙質閱讀流行、書本化的工作時代,但《如夢》卻沒有任何紙質的版本。記得臺灣表演工作坊是從電腦的硬盤里幫我找到了這個劇本的電子版,我打印出來足足有厚厚兩大本。看完之后,我覺得這個劇本與國內當下通行的戲劇都不一樣,戲劇結構以及對生命的關注之精妙,足以關照全社會,從文本層面就十分打動我。”
“當時恰逢改革開放30周年,國人開始擺脫對命運的恐慌,考慮生死,正成為廣泛的心理現實。如何讓戲劇參與到關注人的焦慮上,用哲學觀幫助觀眾建立起一個審視生命、驅惡向善的行為模式。我希望用這樣一個創(chuàng)作探索中國劇場多種可能性的作品,為國人帶來更多的戲劇選擇方案。這就是我最簡單的動機。”
決定做《如夢》后,王可然給賴聲川打了一通電話,聽到的是賴老師在電話那頭的笑聲,“我能感覺到,開始時賴老師并不相信我會真的制作這部戲,原因大概是這出戲體量之大、對制作水準要求之高,讓人望而卻步。當時根據賴老師的描述,我能夠想象蓮花池的樣子,但當時也糾結于是做大劇場還是只在蓮花池做,不過我一直以來的觀念就是我們不應該做只給幾十人或一二百人看的戲。”
九年前的《如夢》,除了蓮花池和一樓觀眾席,還開放了三層觀眾席,由于視線阻礙,因此三層的票價定為80元至180元,王可然稱其為視線阻礙票。“坐在這里的觀眾可以看到舞臺上60%左右的戲,其余被遮擋的視線可以通過大屏幕來彌補。但其實架大屏所耗費的成本要遠超這兩個價位的票款回收。”但王可然卻用這種方式實踐著自己讓更多人通過戲劇獲取人生給養(yǎng)的初衷。
自己復雜劇組就復雜,單純是最有效的通行證
決策在人,而成事則需要各方資源的匹配。那時王可然就覺得,“全北京唯有保利劇院可以實現這樣的舞臺構想,不會再有其他劇院讓我們來做這樣的嘗試,但其實那時在保利內部對是否聯合制作《如夢》也有分歧。這其間我也聯系過另一家劇場,人家聽完這個構想就否定了。”
那時的央華團隊,從2007年的《陪我看電視》開始,已經有了五年七八部戲的項目制作經驗。“央華的核心藝術和技術保障團隊從來不保守,我們一直是依托全世界的華人技術來做事。同仁堂有一副對聯我一直非常認同,‘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這么多年我們從不以省錢為第一位,是憑著對于戲劇的執(zhí)著和責任感在充實劇目。”
九年來,《如夢》的演出從未間斷,圣誕檔期的聚首也成為一年一度的文化盛事,但今年卻是其第一次在一年之內巡演九城。“一直以來,我個人的認知是如何幫人們對劇場產生興趣和感情,如今更多年輕人和十年前人的情感焦慮完全不同了,一個戲如果能在一年間走過九座城市,透過戲劇關注生命,這難道不是戲劇人的一個功德嗎!今年是我跨過50歲的分水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精力是往下走的趨勢,所以我希望在自己最好的時候,和我的伙伴一道實現更大的戲劇影響人的功能。”
如今的《如夢》,演員陣容中只有五六個人是首演的班底,除了許晴,主演幾乎全換了,可以說迎來了一個新的架構。王可然說,“此次復排,文本一字未改,而我們則要吃透每個人物的根在哪兒,用手段幫新加入的演員來完成角色,用一種純粹的有技術能力和高度的方式去做事。很多人都問我們,這么多明星、藝術家、演員,如何擺平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你自己復雜劇組就復雜,秉持一顆純正的心念和比較準確和有高度的技術手法就夠了,單純是最好最有效的通行證。”
話劇是有門檻的
不過我心中的門檻并非傳統(tǒng)的訓練
在很多人看來,王可然常常會起用一些沒有任何舞臺經驗的演員并委以重任,似乎在他的戲劇版圖中,話劇表演是沒有門檻的。對此,王可然表示,“話劇表演是有門檻的,但判斷一個人能否跨過這道門檻是我的工作。不過我心中的門檻并非傳統(tǒng)的訓練,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最重要的是天分和能力,很多人演了一輩子,就是匠氣沒有熱愛,征服觀眾不是靠簡單地照搬教科書。”
從第一部戲《陪我看電視》到今天,15年的時間,王可然選演員的方式不是試臺詞、試戲,往往就是一杯咖啡、一杯茶或一頓飯。“我15年來在短時間內評判一位演員是我通過訓練得到的判斷能力。法國演員之春戲劇節(jié)的主席介紹過一位重要的劇院藝術總監(jiān),她選擇演員的方式就是與對方喝一杯咖啡,一杯咖啡之后就能判斷用還是不用。”
此次陣容的更迭無疑是首演以來最大的一次。老年顧香蘭的飾演者馮憲珍操著一口軟軟的滬普,讓觀眾看到了這個傳奇女人在老年時的可愛模樣,有點作有點傲,與之前任何一個版本的顧香蘭都不相同。
張亮飾演的伯爵從出場時的行走便不同于其以往的舞臺表現,作為一個靠真誠而非技巧表演的人,他對之前金士杰的表演甚至用“感佩”來形容。“排練以來,我不是被角色改變,而是被徹底顛覆了。”
排練第一天,肖戰(zhàn)已記下所有臺詞
從首演時的李宇春,到如今九周年特別版的肖戰(zhàn),藝術頂流的《如夢》從來都不缺頂流明星的加持,談及《如夢》與明星互相成就,王可然介紹說,肖戰(zhàn)是演員統(tǒng)籌推薦過來的。“聽到演員統(tǒng)籌介紹肖戰(zhàn)時,我想起有一次我們在無錫演出和他住在同一家酒店,當時好多的粉絲,火得要命。作為監(jiān)制或制作人,我本來也是一個關注社會問題的人,完成舞臺建設、關注當下是我做事的方式。”
王可然認為,“肖戰(zhàn)所引發(fā)的社會現象,和我以前的認知完全不同,被放大了的個人特質,增添了我考慮他時的砝碼。恰巧我們當時正在策劃和制作一場紀念曹禺先生的特別活動,想找一位青年演員來對話萬方老師,于是就把萬方老師的書《你和我》給到肖戰(zhàn)。沒想到他只用兩天的時間就看完了,并提出了很多質樸且有思想深度的問題,讓我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對于肖戰(zhàn)和《如夢之夢》的相遇,王可然表示,“那時原本是想邀請他在《雷雨》和《雷雨·后》中出演周沖的,后來覺得他的氣質更吻合《如夢》中的5號。于是把劇本給了他,反復看過幾遍,沉默了幾天后,肖戰(zhàn)表示喜歡這個角色,愿意來。”
記得初排《如夢》時,李宇春在建組時被一眾中戲、北電畢業(yè)生“圍堵”時的自我介紹是,“大家好,我是畢業(yè)于四川音樂學院的李宇春,我沒有演過話劇。”而第一天進組的肖戰(zhàn)雖然沒有這樣一番自述,但他的表現卻讓制作團隊大為震驚。“在很多演員都還沒有背下臺詞的情況下,他完全記下了自己的詞。一個天資聰明的人加上用功,結果可想而知。”
如果說從觀賞的角度,民國夜鶯的旗袍、清癯俊秀的5號無疑是最滿足視覺的兩大看點。而此次,閆楠和肖戰(zhàn)同時飾演的5號病人,終于在這一次產生了某種神秘的聯系,也讓屬于這個角色獨有的人設顯現出來。
集中磨合投入之后,肖戰(zhàn)發(fā)現舞臺劇最大的挑戰(zhàn)是能否在當下貢獻出此刻你最真摯的情感。上臺前和大家一起熱身,打開從頭到腳的每一個細胞。首場話劇,肖戰(zhàn)就一步邁過了從手心冒汗到忘我投入的“漫長”旅途。那一刻,他感受到大家的磁場凝聚在了一起。人生的第一場話劇便逢致敬武漢的公益專場,他的一句“感謝每一個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的英雄,是你們的堅持讓武漢的春天如約而至”,平凡真摯。
最近有媒體爆出肖戰(zhàn)出演《如夢》的排練費是一天100元,但其實這正是話劇排練通行的做法,并非個案。十幾年來,王可然一直奉行,對明星演員和其他演員要有同理心,要保持平等狀態(tài)的做法,“這樣才能確保在工作中融入,才能有飛速安全的進度。”雖然劇組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他以自己的眼光和判斷邀請來的,他愛每一個人,但王可然眼中的肖戰(zhàn),形體狀態(tài)極為符合5號病人又尖銳又干凈的靈魂。“他的整體狀態(tài)對于這個角色是突出的,讓觀眾信任和疼愛。”
對于《如夢》,許晴是一面旗幟
除肖戰(zhàn)外,有著小小身軀大大靈氣的“小香蘭”葛鑫怡,卸妝之后的生活狀態(tài)甚至不遜于舞臺上的光彩。這個陌生的演員其實是顧香蘭的飾演者許晴推薦的,王可然說,“你看到的只是一個演員,但在這一個演員背后,其實至少看過50個人。第一次聽到葛鑫怡這個名字,我查了百度,才知道她是選秀節(jié)目出來的。但是開始排練后我才發(fā)現,這個女孩不僅有靈氣,而且懂得用努力和刻苦去訓練自己,因為她我甚至都改變了對選秀節(jié)目的看法。”
在王可然看來,葛鑫怡是舞臺上許晴的少年雛形,“她非常符合這個角色,聰慧用心且用功,她的表演也在這次得到了質的升華。對于《如夢》,無論從演員、劇場氣質還是演出質量標準,許晴都是一面旗幟。”九年來,每一輪演出,許晴和顧香蘭在舞臺上都深入再深入地融為一體,每一場演出,許晴的顧香蘭都能夠在細節(jié)調整和完美統(tǒng)一中達到優(yōu)美和力量的平衡。“由于蓮花池觀眾視線的特殊性,舞臺上的演員與觀眾近在咫尺,每一個細節(jié)都必須力現精致。”
此次復排,之前一直跟隨《如夢》的兩位硬核舞臺監(jiān)督,首次出任復排導演,與導演系出身的王可然互為鏡子,“陳立美和張瑞負責排面和結構,我在旁邊看,發(fā)現有問題的地方單獨拿出來排。唐山17天、武漢7天,我們每天的工作頻率都是從下午到晚上,分成兩組進行排練。”在武漢站的排練和公益場,原本飾演老年王德寶的演員家中臨時有事,制作人李雄在武漢站臨時登臺替演這一角色。由于角色在晚場的演出中相對戲份較重,他也常常因“自己琢磨角色”而無法兼顧制作人的工作,其他制作同事便將其工作進行了分擔,王可然常常開玩笑說,“年終獎可要考慮分給我們一部分。”
疫情期間的一個電話
《如夢》被英雄城點名了
此次武漢的特別行動其實是一年前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的,“這不是蹭熱點,就是我們最樸素的一種情感。”去年的這個時候,王可然給武漢琴臺大劇院的經理打了一通電話,表示慰問和敬意,對方則表示,如果真的想表達敬意,就在疫情向好后帶著一出戲過來吧。而被英雄城點名的正是這出《如夢》。“但我覺得光演出不僅不足以表達我們的情感,還顯得特別的自以為是。”后來跟演員溝通這個公益場的想法時,所有人都表示愿意,于是就有了4月22日定向贈票給一線醫(yī)護、下沉干部、社區(qū)志愿者的公益場。臨近午夜,演員們在演出結束后于蓮花池四周站定,上演了有史以來最別致的一次謝幕。
而今年的特別還不止于此,持續(xù)至年底的九城巡演或許也將成為空前絕后,明年,《如夢》將回歸每年兩座城市的演出節(jié)奏。“每次《如夢》的演出,公司所有項目都要暫停,全力保障這個戲的制作,需要很多的人力。但創(chuàng)作新戲才是我們的本質,不能脫離這個本體,所以明年我們要回歸一個正常的運作循環(huán)。”
雖然剛剛結束首站武漢的演出,但可以想見未來的八座城市還會出現“App崩了,主辦方一定賺翻了”之類的諸多猜測。對此,王可然說,“其實保利的可售票和票價基本是恒定的,即便有各位明星的品牌在,收入一點也不比以前高。這次與頂流明星的合作,也給了我原來不曾預見的一種警醒,我和我的團隊都在跟隨著《如夢》成長。”
(文/記者 郭佳 供圖/央華戲劇)